2010年11月22日 星期一

回台灣

九月的時候, 回台灣三個星期.

八月份考慮今年是否要回台灣時, 因為恆恩還太小, 要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 再加上澳洲和台灣氣候完全相反, 擔心他適應不了, 所以取消了十月份回台灣的計劃;

但是因為媽媽進了加護病房, 病情嚴重; 醫生告訴大哥要通知在海外的弟兄姐妹回去…..

二哥接到電話後, 馬上就打包行李自己衝回台灣, 我考慮了2天, 雖然捨不得恆恩受這種折騰, 但自己當了媽後, 對母親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心情, 常常流淚為她禱告, 求神拯救媽媽的靈魂, 讓她能重新回到父神面前, 得到永恆的生命….讓我將來在天家還能再看到她…

所以後來雖然聽公公婆婆說母親醒了過來, 且從加護病房換到普通病房, 但我心裡很清楚, 媽媽的情況隨時都會變, 若是回去, 我當然希望母親是在清醒的狀況, 而不是不醒人事;

我很想回去看她, 也想讓她看看她的第一個孫子; 而且自從我出國以後, 我們家三個小孩, 沒有同時出現在爸爸媽媽眼前也有十一年了. 我想媽媽應該會很高興同時看到她的三個孩子……

因為需要幫恆恩辦護照, 再加上大喵得一塊隨行, 所以我寄了email, 請一些弟兄姐妹為媽媽也為我們禱告.

因著神的恩典, 也因著教會許多弟兄姐妹的代禱, 我們能在一個星期內辦妥一切大小事(請假, 護照等),我們才能順利的成行

感謝主, 哞哞 (Samuel小名 = Muel Muel )在飛往香港的班機上睡得很好, 途中也沒有亂流, 所以他可以一直待在航空公司準備的basinet 裡 (有亂流得抱起來坐在父母腿上, 寶寶就會醒過來); 半夜雖然接二連三有小孩子哭鬧, 我很擔心哞哞被吵醒也跟著一起哭, 但哞哞自顧自地睡得很熟. 讓我十分訝異…

唯一讓我心疼的是在香港飛台灣的班機上, 登機時冷氣出狀況, 延遲起飛不說, 機艙內熱得像烤箱, 嬰兒本來就不太能調節體溫(汗腺還不太靈光); 我們又從冷颼颼的澳洲回來, 一下子這麼高溫, 哞哞全身發燙冒汗, 終於受不了哇哇大哭; 我恨不得能抱著他奔下飛機; 但也只能用手帕沾水幫他不停的擦拭身體散熱….

好不容易回到台灣, 先在高雄住一晚, 隔天早上就搭高鐵上台中, 再轉接駁車直接到榮總;

二哥出來帶我上去媽媽的病房; 這是打從我和大喵結婚後 (婚禮上, 二哥代替爸爸把我交給大喵), 第一次看到二哥. 算算差不多也有七年了; 這麼久沒見面, 本應該很高興的, 卻是在這麼感傷的情況下…

到了病房, 驚見媽媽神色委靡, 身上插著管子, 腳浮腫, 手和腿卻瘦得只剩一層皮, 全身黃黑, 顏色深得像塗了一層碘酒……

我整個人呆住, 只說了一句: “媽! 妳怎麼變成這樣??!!” 就忍不住哭出來….

雖然媽媽以前也曾入院過, 但往年我回台灣, 媽媽都是情況比較好的時候, 就連去年我剛懷孕時回台灣, 媽媽都還可以開車載我去買菜…… 我從來沒有見過媽媽這個樣子…..

媽媽非常虛弱疲累, 但看到哞哞還是揮動她的手, 露出笑臉, 想逗逗哞哞



因為哞哞已經很睏, 且不宜在醫院久留, 二哥就先帶我們回家, 一直等到哞哞吃完最後一餐(澳洲將近晚上11點, 而台灣約9點), 上床睡覺後, 我才和哥哥再返回醫院. 然後坐在病床旁陪媽媽到12點左右再回家.

在澳洲時哞哞大概早上7點起床吃第一餐, 也就是說我在台灣早上5點起來得餵哞哞吃奶; 但是因為環境改變, 哞哞醒得比往常早, 大部份都是早上4點就醒, 有時還3點就哭醒, 顧及家裡還有爸爸或是哥哥需要睡眠, 無法任由他哭, 只好抓起來餵奶;

哞哞在澳洲是自己睡小床 (因為我太敏感, 他稍微有點聲音, 我都會醒過來, 連續失眠三個月後, 終於忍痛把他送到隔壁房的小床); 所以我和大喵不太習慣和他一起睡一張床, 再加上因為台灣天氣熱, 哞哞睡得很不安穩, 一直轉圈圈, 因為怕吵醒他/壓到他, 我只好跟著他一直換位子; 一個晚上幾乎都沒睡好覺, 常常我半夜回到家, 發現他躺在我的位子上(他習慣往左邊挪), 我只好隨便找個角落躺下.

在台中的一個多星期; 我白天在家帶哞哞, 順便煮午餐和晚餐給哥哥們吃(因為他們常去醫院, 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外食; 爸爸通常都留在醫院或是一大早就去醫院, 所以吃不到我煮的飯菜, 只有偶爾吃些紅豆湯綠豆湯之類的點心);

媽媽一直唸著想吃豆漿,鹹粥或是綠豆湯, 我也煮了讓哥哥們帶去, 不過, 媽媽通常吃不多, 且容易胃痛; 醫院灌食之餘有空擋, 爸爸都給媽媽吃水果, 配方奶, 養樂多, 很難輪得到我煮的東西. 許多次都是放到變味丟掉.還有一次二哥拿我剛煮好的豆漿給她喝, (可能是不夠甜或是有豆渣) 媽媽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說這個豆漿壞了;

因澳洲和台灣有時差, 在台中時, 我相當於每天都熬夜到澳洲半夜三點(12點回到家, 洗完澡約凌晨一點); 晚上又睡很淺(不停被哞哞逼得換位子), 然後早 上4點起來餵奶;

累是真的很累, 但我沒特別覺得自己瘦了一圈, 直到二哥一天到晚老是喊我: 瘦皮猴, 笑我給哞哞榨乾了, 我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瘦很多

我也知道當時爸爸和哥哥們(或是媽媽自己)對用中藥有很多顧忌, 即使煮了, 他們也末必會拿給媽媽喝; 但我仍騎著我那台快縮缸的90cc摩托車去大肚鄉追分火車站附近的朋友那將媽媽需要的特殊藥材買回來, 去時山路是下坡還好, 回來時上坡, 我的車子時速大概只有15-20km, 有時還只有5km, 我還得下車跟著跑….

寫這些, 不是想說我為媽媽做了多少,

相反的, 我能為媽媽做的, 實在太少, 所以, 雖然當時很累, 而且有很多事, 做了也可能是做白工; 但我仍很希望能在有限的時間裡, 多為媽媽做點什麼.

那種即使很累,仍想為媽媽做些什麼的心情, 突然讓我明白一件事.

坦白說, 我以前從來不曾有過這麼勉力想為媽媽做什麼的心情. 但有了哞哞之後, 即使很累, 三更半夜還是起來看他為什麼哭, 幫他蓋被子或是餵他的心情, 讓我不禁想到是不是媽媽也曾經為我這樣付出過? 我對兒子這麼好, 但我是否對曾經為我辛苦的母親這麼好?

我是一個很自我為中心的人, 還沒有信主之前, 我根本不想生小孩, 一部份的原因是我很害怕這樣子為 一個人付出自己/犠牲自己; 我很懶, 很怕委屈自己

信主之後, 神的愛感動我, 讓我看見自己的罪性, 也讓我比較願意去學著為別人辛苦, 然而, 我清楚的看見自己在甘城的最後幾年, 從出於感恩, 想服事主, 到常常覺得自己做的好累; 對神充滿抱怨;

直到這次在台灣我體會到, 那種即使很累, 仍然很勉力想為媽媽多做一點什麼的心情.

對這麼愛我們, 為我們捨己的 神, 我豈不是也應該心甘情願的為祂勞苦, (即使有時覺得自己是在做白工)?!

當然, 允許自己這麼拼命, 一方面也是因為我在台灣的時間不多, 我想趁我還有機會的時候, 多做一點.

同樣的道理, 我們在世上短短幾十年, 能為主做工的機會, 實在也是不多啊!

每天晚上9點, 我去醫院看媽媽的時候, 媽媽大都是閉著眼睛休息, 我雖然想和她多說點話, 但又怕她太累, (媽媽沒辦法發出聲音, 只能勉強用微弱的氣音講話, 得靠很近才能聽到); 所以我大都只是坐在旁邊看著她,幫她按摩一下腫脹的腳.

有一天, 爸爸對我說: 妳要不要幫妳媽禱告一下.

我蠻訝異爸爸會自己開口要我這麼做; 所以我走到媽媽身邊說: “媽, 我唱詩歌給你聽好不好?”

媽媽閉著眼睛說: “妳唱呀”

唱完, 我對媽說:, 歌詞記得不全, 唱得凌凌落落…

媽閉著眼睛說: 唱得還不錯.

然後, 我為媽禱告…從頭到尾, 媽都沒有睜開眼睛看我; 其實那幾天 , 我和她講話的時候; 她大都是閉著眼睛….

直到中秋節的那天晚上, 我對她說:

“媽, 我在我的房間裡找到一頂你的帽子, 灰灰的, 還蠻好看的”

她對我說: “妳哪有房間?”

我說: “有啊! 妳現在不是都睡在我那一間嗎?

她突然睜開眼睛盯著我: “你是XXX 嗎?”

我抓掉臉上的口罩說: “是啊! 要不然妳以為我是誰?”

媽媽轉頭問我: “妳每天都來嗎?”

我點點頭

原來, 媽媽看見我身上穿的桃紅外套(婆婆借給我的), 這幾天來, 一直以為我是某位護士小姐(因為護士們有件制式小外套正好是這個顏色)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怎麼妳只來了一次, 就再也沒來了…… 而且最近還老是有個穿紅衣服的女生, 一直和妳哥哥們粘在一起, 很討厭, 所以我都不太想理她… 我還跟YS說, 叫他不要和那個紅衣服的女生走太近”

嚘~ 我轉頭問二哥: “媽真的這樣跟你說嗎? 你怎麼都沒告訴 我?”

原來二哥也不知道媽在說什麼, 以為媽媽把夢境和現實混淆了…..

哇哩咧… 這幾天, 媽竟然一直不知道我是誰; 嗯….這樣說起來, 我媽對我倒是挺厚道的, 這個”討厭 的紅衣服女生”唱歌給她聽, 她還說唱得不錯….

“可是….. 我來的時候, 都叫妳媽吔??” (我帶著七分不解及三分委屈..…媽媽竟然病得連我都不認得了…)

“因為這邊的小姐, 也都叫人家媽媽啊…” (Oh…ok…) “而且, 你戴著口罩, 我真的認不出來…”

說完媽媽把她的口罩戴好 : “妳說嘛, 你如果在路上看見我這樣子戴著口罩, 妳認得出是我嗎?”

我搖搖頭, 笑了出來, (坦白說, 還真的認不出來)

那個晚上, 我一直和媽講話, 像是要把錯過的那幾天補回來

我在醫院能做的事不多, 像是換尿布, 灌腸後倒便桶..等, 都是爸爸和哥哥們做. 一方面, 換尿布及便斗要挪動媽媽, 我雖然也算力氣不小的女生, 但媽媽身上多處內出血, 且插著管子, 男生力氣比較大, 較不會拉動傷口…..還好媽媽有2個兒子…

我對媽說: 這幾天看哥哥們這樣照顧你, 我真覺得你蒙了神很大的恩惠, 有2個兒子這樣照顧你….

媽媽點點頭: “對! 我的確蒙了神很大的恩典….以前年輕的時候, 不是怎麼高興你們這些小孩一個一個冒出來, 但現在看你們一個一個冒出來, 倒是挺好的” 哈~

我很感謝神, 讓我有機會再看到媽媽 , 和她說說話; 而且, 原本怕Samuel南北半球2地適應不良, 卻意外的發現他綿延數個月的尿布疹和臉上的紅疹, 在台灣反而漸漸好轉了; 而且, 他的坐息也和我在台中的行程配合的挺好, 讓我可以做許多其它的事…

這是神額外的恩典, 我為了媽媽匆促地回台灣, 無法顧及/事先安排許多的細節; 但神自己照顧Samuel的需要

有一陣子, 我心裡很難過, 為什麼爸爸要反對策媽媽吃中藥, 為什麼媽媽的個性那麼多疑, 不能按醫囑好好服用中藥?

可是, 也因為媽媽身體不好的緣故, 讓爸爸和媽媽有機會在醫院接觸基督信仰, 讓他們體會到人生命的軟弱和人力量的有限.

我雖然很希望媽媽身體能健康, 我和她能和一般的母女一樣, 一起去買菜, 一起煮飯, 一起討論養小孩的事…..

然而因為媽媽病得很重, 她看到孫子的時候, 連抱他一下都不行, 見面時大家還得戴口罩 …我那可憐的母親, 連平常人有的福份都不能享受到……

但是, 人身體比較健康的時候, 卻又將時間花在一些浮浮沈沈, 轉眼即逝的東西 上, 不會去思考罪的問題, 不會去思考人生命的重要. 若是因為生病, 媽媽真的重新回到神面前, 得到神的赦免及接納, 將來我還能在天上看到她; 是我最大的安慰…

大哥在這方面, 也有相似的想法: 他認為媽媽很固執, 經由痛苦, 才能得到”救贖”….

其實, 在要離開台中的前一天, 想到此次一走, 恐怕會是我在這世界上, 最後一次看到媽媽;

看到她躺在病床上身上幾乎無一處不痛的樣子, 我很捨不得她這樣受這種苦, 卻什麼都不能為她做, 不禁哭了起來,

大哥問我為什麼哭, 我搖搖頭答不上話,

他問: 心裡頭 就是覺得難過嗎?

我點點頭: 我看媽這樣子受苦, 很可憐….

大哥說: 不必難過. 這是很痛苦, 但是和永恆比, 這個痛苦很短;

我笑了出來, 因為在我眼裡比較像佛教徒的大哥, 竟然說出這種很像基督徒才會說的話來.

神也真是幽默, 竟讓我這個基督徒, 反過來被一個非基督徒安慰;

因為媽媽的病, 大哥和爸的確多了一些機會接觸基督信仰, 我想, 神的確經由這些機會, 一直在他們心裡做工….

有一陣子, 我想到爸爸和大哥天天跑醫院,不禁覺得 西醫這種”延長”人生命的方法, 不但病人痛苦, 家人似乎也是天天待在醫院裡, 沒有生活品質可言.

而我回到澳洲後, 又恢復原本的日常生活, 週間在家帶Samuel, 週末抽空外出購物…等; 我可以去這去那, 每天生命繼續照常運轉….

可是有一天, 我突然有個體會.

爸爸和哥哥每天 在醫院照顧媽, 吃的是醫院的伙食, 看的是醫院裡的生老病死, 似乎生活被困在醫院裡, 不像一般人可以到處吃喝玩樂;

然而我們這些自由的人每天忙的是什麼呢? 找好吃的餐館, 玩新鮮的玩意, 買好看的衣服, 比最新的電子產品 ….. 套句老美的話: “We have a life”.

可是, 我卻突然覺得, 爸爸和哥哥每天做的事: 是照顧媽媽; 也就是為別人服務;

而我們這些自由人, 熱衷的卻是買東西, 吃喝玩樂….或者吃喝嫖賭

哪一種生命, 在神眼裡, 是比較有意義的呢?



2個星期前, 媽媽又再一次體內出血而昏迷, 沒有來得及如醫院所預期的出院, 就又住進了加護病房,

我雖然很希望我能再有機會如小孩般投入媽媽的懷裡; 但我也知道媽媽現在活得很辛苦, 我很不忍心看到她受痛苦….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求, 但我知道, 慈愛的天父上帝知道什麼才是最好的.

祂並不是一個會讓人白白受苦的神;

我不曉得媽媽現階段信仰的情況如何, 只有天父上帝知道. 求天父的恩典和憐憫在媽媽身上, 赦免媽媽所犯的罪, 賜給她救恩, 讓她有永生的福份; 保守她的信心.成為她每天的力量和唯一的依靠…